廖舒波⊙文 浈 梓⊙图
病 吱的一声,汽车刹住,叶韵踉跄地走下车,司机叫住她,她忘了付钱。 她独自一人走进小区,走进漆黑的楼道,在家门口掏出钥匙,却又停下了。 过了很久,她拿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 听筒里传出富有磁性的声音:“您好,异星人陪聊。” 叶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 那边并没有放下电话,“请问,您需要聊天吗?” “是的。”叶韵咬了咬牙,“现在我……很怕。” “会害怕其实是件幸福的事。”电话那边说,“因为大部分人害怕的是失去。” “……这话说得真好。” “能说说您害怕失去什么吗,女士?” “是我老公。”叶韵说,“哦请别误会,不是出轨,也不是第三者插足,而是……病。” “我很遗憾。是绝症?” “说句不好听的,如果是绝症,我反而会很高兴。”叶韵苦笑,“问题是,是种怪病。” “我听说过很多怪病,它们不致命,却能毁掉整个生活。” “是这样,没错。”叶韵说,“事情还要从昨天下午说起。我丈夫让我给他递个苹果,可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,那里只有个大榴莲。当时我都快笑死了。要知道,结婚三年,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犯这么大的错!” “人总有犯错的时候。” “我逗他,‘要什么,再说一遍?’他咬咬牙,看起来想了很久,可说出来的还是‘苹果’。我这才明白,他不是逗我玩。是真的出事了。” “然后你们去了医院?” “嗯。十几分钟后,我们已经在医院的候诊室里了。我紧张得上蹿下跳。在其他人眼里,比起我老公,我才像个焦急的病人吧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……大概,那时我已经感觉到,我的生活会因此改变了吧……” “到底是什么病?哦,很抱歉,打断您了。” “病毒性失语症。”叶韵有些艰难地说道,“我现在还记得医生那冷冰冰的脸,‘这是朊病毒引起的。什么,不懂?就像疯牛病一样的。不要紧张,没有生命危险,只是……只是他以后很难说出准确的词了。’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就是说,我老公以后都会像今天下午一样,看见的是榴莲,心里想的是榴莲,说出来却是苹果。”叶韵说着突然有些哽咽,“以后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呢?” “我听说过朊病毒。”异星人耐心地解释,“它会把感染者大脑中原先建立的蛋白质构象打乱、破坏,还有,重组。” “重组?” “没错,重组。”异星人说,“朊病毒虽然名字里有‘病毒’两个字,但它的本质还是蛋白质,最终会形成自己的一套构象和应急机制……” “这,太深奥了……” “实在抱歉,我应该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。现在您丈夫说话虽然颠三倒四,但实际上是有规律的。比如说,他以后只会把榴莲叫成苹果,而不会把它叫成香蕉。” “医生好像也这样说过。” “只要您愿意花一点时间,很快就能摸清他说话的规律。听起来有点像密码破译,是不是?” “……你好像知道很多。” “这个……”异星人撒了个谎,“我做过研究。” “算了,你从哪里知道的与我无关。”叶韵的语气里突然显出前所未有的疲惫,“我只想问一件事,就是这件事让我害怕。” “请尽管说。” “假设,好吧,就是如果有那么一天,他开始用别的女人的名字来叫我……”叶韵说道,“我该怎么说服自己这只是病呢?” 异星人愣了愣,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。 “我不怕苦,不怕浪费时间,不怕听不懂他的话——但我只怕这件事。” 说完,叶韵挂断了电话,只留下一声叹息在黑暗中回荡。 几天后,一辆出租车吱的一声停在小区门口,一个满脸疲惫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,同样,他也被司机叫住了。 在黑暗的楼道里,他拨通了妻子前几天拨过的号码。 声音依旧充满磁性:“您好,异星人陪聊。” “我该怎么办?!”男人嘶声喊道。 “别着急,您慢慢说。” “我的妻子要去做志愿者,也就是实验品!” “什么样的实验?” “在脑子里植入朊病毒。”男人咽了口唾沫,“实验以后,不管我喊哪个女人,她听到的都会是她的名字……这不就是病毒性幻听症吗?自愿去得病?她到底是怎么想的……我真是搞不懂!” 每当打来电话的人疲惫至极,异星人总会想办法让他们稍微精神一点儿。 就像今天,电话另一边仿佛有一只蚊子在哼哼,似乎随时会咚的一声磕在桌子上睡着。这不是陪聊的好状态,异星人想。于是他先问了几个问题:“请问您从事什么工作?” “医生。” “是哪种医生?内科,外科,还是牙科?” “法医。”那人说,“不过我学过很多年临床医学,做过内科医生,也做过牙医,现在又转行了,所以什么都懂一点吧。” “这我就奇怪了。”异星人说,“打电话来的有不少是医生,大多数是因为……没能拯救病人的生命,法医似乎不该有这样的问题,不是吗?” “我的情况,”法医苦笑,“恰恰相反。” “难道说,您要……” “或许是谋杀,或许不是。”法医说,“有些事情,不会按照我们想的来定义。” “哦?这说法很有趣。” “有趣?不,我倒觉得,‘定义’——实在是麻烦,麻烦透顶。”法医说道,“比如我问你,什么是‘人’?你给‘人’下个定义吧。” “这还真难回答。”异星人笑了,“大概是……一种高等的灵长目动物。” “那么,什么是‘生命’?” “运动……新陈代谢……还有……”异星人顿了顿,“看来哪个答案都很难让您满意。” “抱歉。我让你为难了,但我现在真的很困惑。”医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“我从前是从来不会去想这些哲学问题的,直到一个病人走进我的办公室。” “病人?” “我更习惯这样称呼他。”法医说,“一个病人……一个活人,一个普通的人,走进我的办公室,摘下帽子,露出亮晶晶的眼睛,然后对我说:‘医生,我想和你打个赌。’” “您没有接受吧?” “当然,他来得实在太突然,我差点以为他是个精神病。然而他飞快地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,还有履历——这人是我曾经的竞争对手,是个很厉害的家伙,我甚至不得不用一些不怎么光彩的手段才把他打败。哦,这部分我不想详谈。” “没关系,还是说说那个病人吧。” “我问病人有什么事,他对我说:‘医生,我是个人。’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:这不是废话吗?!要知道,眼前这个……‘东西’,动作、表情,和我没什么不一样啊,不是人会是什么呢?” “是机器人?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随口一问罢了。”异星人说,“难道他还真是?” “本来还不怎么在意,但经他那么一说,我便仔细地看了他几眼。我发现他的肤色有些不对,比一般人的淡一些。”法医顿了顿,“不,我不是说他白,他就是不对劲,但是哪儿不对劲我也说不出。总之,长期干我们这行才发现得了,那不是人的皮肤。” “哦,那是什么?” “一种高分子有机纤维,我也说不出它确切的学名,但它可以镶嵌在钢铁假肢上,代替人原本的肌肉进行活动。”法医说,“我愣了愣,脱口而出:‘你是个机器人?’” “他怎么说?” “‘不,我是个人类。’病人脸上的肌肉平滑地移动,露出一个冷笑。他接着说:‘这就是我打赌的内容。如果你能在限定的几次手术中证明我不是人类,那么你就赢了;反之,你就输了。’” “真是个奇怪的赌。” “他还补充了两个条件。第一,不能用材料不同来证明。”法医说,“第二,不能对大脑进行手术。” “这也对。”异星人说,“想来他脑子里一定只有芯片和接线吧。” “对普通人来说,这种事情有点像活体解剖,听起来或许很恶心;可对一个医生来说,实在是充满了挑战性!不瞒你说,当时我的食指都动起来了。于是,我答应了他。赌注是我的名誉——也就是之前,我不愿细说的那些东西。” “你们一共要进行多少次手术?” “按照赌约,一共三十次。”法医突然停住,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已经进行二十九次了。” “嗯……”异星人听出他语气里的沮丧,“进展如何?” “我输了。”法医说,“彻底地输了。” 异星人不知说什么才好。 “真是完美,实在是太完美了!病人的每一个器官、每一根血管、每一段神经,虽然复杂,却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。”法医说,“我切开他的肺叶、肝脏、脾脏,发现除了材质以外,没有一项不像人体,没有一项不精密。” 异星人倒抽了一口冷气。 “上一次手术,我检查了他的牙齿。”法医继续说道,“要知道,成年人应该有三十二颗牙齿,不同人的同名牙是不可能相同的。我不相信,那个人,制造病人的人,会有耐心制造出三十二颗完全不同于常人的牙。可谁知……” “他的牙都是独一无二的?” “没错。”医生又叹了口气,“同样情况的还有指纹……如果按照司法程序来讲,他完全可以算作是一个自然人。” “真是个僵局。”异星人点头,“三十……二十九,还剩下一次机会?” “最后一次。” “那么,您还有办法吗?” “心脏。” “您说什么?” “我说的是,心脏。”法医声音变了,“跳动的心脏……就是生命的证明啊……想想看,一伸,一缩,一伸,再一缩……只要做个简单的手术,切开他的胸膛,再用手术刀扎下去……不必太用力,扎下去……” “这是谋杀!”异星人大喊出声。 “啊……”法医那边也发出一声轻微的喊叫,看来他被吓醒了。 “谋杀!这绝对是谋杀!”异星人急了,“就算他是个机器人,也是你的病人啊!你是医生,怎么可以动害死病人的念头!” “只有这个方法了。”医生喃喃地说,“我了解我的竞争对手,他肯定舍不得让这么一个完美的作品‘死去’,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这机器人重新启动——也就是‘复活’。” “这不是理由!”异星人喊,“就算能重启,也不能杀人!” “可是,”法医慢吞吞地说,“只剩这唯一的办法了。人死不能复生,如果这个病人能重启,那么我就能证明,他不是人类。” 异星人“啊”了一声,所有义愤填膺的话都被噎住了。 静默许久。 “这是谋杀吗?”法医低声问。 “是……”异星人说,“……我觉得是。” “他是人类吗?”法医再次问。 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所以我说,‘定义’真是一件麻烦的事。”法医说,“前面的就不说了,唯独最后一个问题,你一定要回答我。” “……请讲。” “明天,手术时那一刀,我是扎下去,还是不扎下去呢?” 老 “抓住他!” “不要跑!” 异星人的浅梦被一阵喧哗打断,然后他又听见几声粗哑的嘶喊,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尖细的哭声,听上去既稚嫩又可怜。异星人知道,小区里的这条路上有些年轻人专门以欺负上学的小孩子为乐。 “他们的父母不管吗?”异星人嘟囔。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。那些人随身携带X设备,能随心所欲地生成面部各部分的皮肤,也就是说,孩子看见的,监控器拍到的,可能跟他们本人的样貌相差十万八千里。这样一来,想找到他们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,警察也是有心无力。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。 “您好,异星人陪聊。” “您,您好!异星人……叔叔。” 异星人笑了,“啊,早上你没事吧?” “早上?嗯,已经没事了,咦,叔叔你怎么知道的?” “我就住在附近。”异星人说道,“你没事我很高兴。小朋友,请问你也需要聊天吗?” “是啊,我想和叔叔讲讲我的……爷爷。” “好的,叔叔非常乐意听。” 异星人笑了,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,像个幼儿园老师听孩子讲故事。 “我爷爷……很老了,多少岁我不知道,反正是很老很老了,老到头发白了,脸也皱皱巴巴的。可是,他不喜欢别人说他老,如果有人叫他‘老人家’、‘老先生’什么的,他会马上瞪起眼睛来骂人,可吓人了!” “我爷爷也是这样的。”异星人说,“很多老人都是这样。” “他现在可闲了,不用上班,也不用写作业,整天只看电视。可是他看电视也不好好看,看一会儿就站起来找遥控器,其实遥控器就在他手边;要不就是到处找眼镜,其实眼镜就架在他鼻子上。对了,他还不能出门,一出门就找不到家了。” “老年痴呆症吧?”异星人脱口而出。 “我不知道……这是一种病吗?”孩子说,“妈妈不喜欢他,爸爸也不喜欢他,他也不喜欢他们,他只喜欢我。他给我买了很多好看的衣服,还有好吃的东西,都是爸爸妈妈不给我买的!” “这样不好吗?” “不好!我是很喜欢他给我买的东西,可我不喜欢跟他说话!他每次说的都是老一套,他是怎么当兵的,又是怎么在几个城市来回跑学散打,还有怎么当上教练,又怎么管那些学生,一点意思都没有。他还讲了又讲,要是我跟他讲什么,他只会‘哦,哦’的,什么也不懂!” “再正常不过了。”异星人安慰她。 “一个月前,我上学时被几个人欺负。他们抢我的书包,还把我的发带摘下来丢到地上,踩得脏脏的。他们全身都包着铁一样黑色的皮,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是什么样的。那天我没上学,哭着回去了,告诉爷爷,他气极了,全身都在抖。他握紧拳头,走出门去,过一会儿他回来了,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。” “哦,他买好东西回来安慰你了吧?”异星人说。 “不!跟平常不一样,那箱子他碰都不让我碰,而是整个儿塞到床底下。趁他不注意,我偷偷钻到下面看了,可床底下黑黑的,我又赶紧出来了。我只看见箱子上有个大大的叉号,像是老师批的错号一样。” “是X吧。”异星人说,“X设备。” “过了几天,我又碰上了那些人,他们叫我交出零用钱来。就在这时,一个大哥哥从旁边路过,他一下子跳过来,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。我正想过去谢谢他时,他却突然倒下了。我吓了一跳,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,他只是摆摆手,慢慢扶着墙走了。”孩子顿了顿,“我一直看着他上了公共汽车。谁知道刚上车,他就大声骂起来:‘你们这些人,怎么没一个给我让座的?’可他差不多是车厢里最年轻的一个。” “我大概猜到了,那个人是你爷爷吧?”异星人说道,“他用X设备改变了样貌……” “你又说对了,叔叔。” “孩子,我得告诉你,老人和孩子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命,你不能要求他做的每件事都让你满意。”异星人说道,“我知道,你一定对你爷爷很失望。” “一点也不。”孩子仿佛在电话那边拼命地摇着头,“我只是想问叔叔一件事,嗯,这件事我连爸爸妈妈都不敢说……” “尽管讲吧,我听着。” “就在那天之后,那些人就再也没在这条路上出现过,大概是爷爷把他们全部赶跑了吧。但在上个星期五,另外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、也在欺负人的家伙出现了!” “哦?谁那么大胆子,快告诉你爷爷。” “不是别人……就是我爷爷啊!” “怎么回事?” “他……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了!” “啊,可以理解。”异星人叹口气,“是X设备。这种东西模仿生成的假皮肤实在是太逼真了,一不小心,还真容易把自己当成另外的人——特别是老人,更容易陷进去。” “不是这样,你错了,叔叔!” “哦?” “原来那些黑铁人都逃了以后,爷爷变得很不开心。” “这样啊,他不能再做你的英雄了啊!”异星人接口,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,“你是说,你爷爷开始又当英雄、又当坏人了?” “就像今天早上,他装成坏人,抢走我的零用钱;到了明天,他就会以另一副面孔出现,和蔼地对我说:‘小姑娘,你的钱我帮你拿回来了。’连续几天都是这样。”孩子声音低下去,“这几天爷爷非常开心。有事干,他非常高兴。” “那么……” “每天都要装成被人欺负的样子,真的好难受啊。”孩子说,“我是该对爷爷说清楚,还是继续装下去呢?异星人叔叔,能告诉我,我应该怎么做吗?” 异星人想了很久,终于想出一个答案。 “怎么做——只有等你老了,才能知道啊。”
生 一个夏日的午后,对面大楼的玻璃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。孕妇拉上窗帘,皱了几下眉头,然后艰难起身,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。 “您好,异星人陪聊。” “您好?”孕妇突然失控了,“好好好!好什么好啊?我都快被折腾死了,肚子里还有个孩子,真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想的……” 话筒那边静静地等她喊叫完,才慢慢地说道:“看来,你似乎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。” “我不知道!我真的……不知道。到底该不该把她生下来呢?”孕妇泣不成声,“要知道……她,这个孩子,不是别人……正是我呀!” “是你?我有些不明白。” “一个……副本,一个快速克隆体。”孕妇压低声音。 “价钱应该不便宜吧。”异星人似乎明白了,毫不惊讶,“胚胎培养、后期的激素注射,还有记忆蛋白质和神经元移植,应该是一笔不小的费用。” “还好。”孕妇说,“我曾经是个经理,有些积蓄,而且,我选的是五年型。” “五年型,就是婴儿出生后五年就能长到二十二岁水平的型号吧?” “不,是三十岁。”孕妇说,“我在黑市里买来的技术,可以……稍微做些调整。”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,电话那边没有了声音。很久之后,她才听见异星人一声轻微的叹息:“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信任我的人了。” “那是当然。”孕妇不知不觉恢复了经理的强势,“用人不疑。” “既然如此,你一定非常想跟我说说……”异星人说道,“一些故事,一些原因吧?” “嗯。” “选择这项技术的原因,还有放弃孩子——另一个你的原因。” “这样做,是因为一个很可笑的理由……我累了,我太累了。每天起床,我都感到一阵烦躁,今天又要重复昨天的生活。骂下属,和客户赔笑脸,对上司的任何意见都要点头称是……真奇怪,我已经工作快十年了,可前段时间,第一次觉得工作如此讨厌。这是从未有过的。” “很多人都这样。” “有一天应酬完,我喝多了,脑袋昏昏沉沉的,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。于是,我拨通了一个短信里的电话号码,在平时我会以为是骗钱的那种。那边是个低沉沙哑的男声。原本,我只想逗逗这些骗子,然而,在跟他通完话后,我的酒突然间就全醒了!” “他说的就是快速克隆技术吧?” “虽然已经很久没关注过科技方面的内容,但我不是个科盲。”孕妇说道,“即使在那样的精神状态下,我也听得出,他没有扯谎,他说的一切,都是有科学理论依据的!只是……只是以前没人敢实行而已!” “不得不说,您是位勇敢的女性。” “你是指我敢于尝试这项技术吗?”孕妇说,“实话告诉你,我原本也不打算做的,可那个低沉嗓子的男人说的一句话实在是太诱人了——他说:‘你不想让这个孩子代替你做那些工作,自己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吗?’” “乍一听是不错。”异星人说,“可是有很多问题啊。” “那时我也有很多疑点,竟连夜赶到他那里,当面问了他一串问题。‘她跟我总有不同吧?’‘她愿意这么做吗?’‘她会不会有一天突发奇想,把我整个儿都代替了呢?’那人笑了笑,把我引到一个房间,让我看一个静静躺在激素罐里的男孩子。他在静静地沉睡,面容和那人一模一样。那个男人把手伸过去,拨开男孩浓密的头发,在他光亮的头皮上,我看见了一串号码!” “号码?” “是的,号码。男人似笑非笑地对我说,快速克隆体身上都有这样一个号码,如果出了问题,凭这串号码就能分辨出哪个是本体,哪个是克隆体。‘当然了,’他说,‘这件事你必须对克隆体保密。’” “然后你就接受了?” “为什么不呢?”孕妇高声反问,“你不知道,我那工作是多么的无聊,多么的烦,简直就要把人活活折磨死!” “可为什么现在又想放弃呢?” “你想不出吗?有一天……不是现在,可能是十年后,可能更久,但总会有那么一天,这个孩子也会像我一样,感到厌倦,不想工作,然后她也会拨通那个电话,也会找到那个男人,也会怀孕……也会生下一个新的我!就像是一根链条!” “也不一定。” “谁能保证不会呢?” “这……”异星人语塞。 “我真的好矛盾啊!”孕妇又一次大喊起来,用力撕扯身边的窗帘,“生还是不生呢?不用工作当然挺好,可一想到那根链条会一直延续下去,我……我就……” 异星人只能柔声安慰她。 他不知道,也无法看到,就在电话那边,玻璃幕墙上,映出了孕妇的头顶。 在那里,有一串号码。 怨憎会 “我又要去杀人了。” 电话里传来再平静不过的声音,是一位作家。 “是你下一部小说里的人物吧?”异星人起初还不以为意,“虽然没读过你写的书,但我陪聊的人里有不少是你的粉丝,他们不断地赞叹你的小说多么真实,多么有代入感。罪犯用各种堪称绝妙的方法杀人,即将得手却犹豫了。他们都说:‘天啊,看到那里时我的手都在抖,跟小说里的人一样!’” “想知道我写作的秘诀吗?”作家笑道。 异星人倒有些迟疑:“这……算商业机密吧?” “这些年来,我总在杀一个人,反反复复,杀了无数遍。”作家叹了口气,“小说里写过的每种方法,我都亲自实验过。” “可你最后还是没有杀了他。” “当然,那可是犯罪,而且不是一般的犯罪。”作家顿了顿,“是时空犯罪。” “哦?你有时间机器?”异星人也压低了声音,“我听说,那玩意儿很难弄到手。” “这就是当作家的好处。”对方洋洋自得,“粉丝总会有你想要的东西。” “我真的很好奇,你要杀的那个人是谁?” “一个司机。”作家说,“一个卡车司机。可能和我们见过的千千万万个卡车司机没什么不同,只是他喜欢用帽子遮住脸,隐约露出一对带着血丝的眼球,下巴上的灰胡子又厚又脏,笑起来露出黄牙,同时还有口臭和更臭的脏话。” “你为什么要杀他?” “说来话长,不过我想你一定愿意听。”作家自信地说道,“故事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,当年我大学刚毕业,浑浑噩噩,正逢经济萧条,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,在加油站的前台卖些咖啡和零食。” “这不是虚构的吧?” “完全属实。”作家说,“我现在还记得那些零食,绿色的粘粘糖豆、开心果、小碎甜饼,还有黑色的长条巧克力,配上热乎乎的速溶咖啡,是司机们的最爱。” “我相信了,这话绝对不是编出来的。” “那时我还很年轻,甚至没长胡子,一脸稚气,戴着一副眼镜,司机们大都对我比较温和,不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,粗声粗气地骂上几句脏话。加油站里其他的员工遇到了什么纠纷,也愿意让我站出来,缓和一下气氛。” “看来你很受欢迎。” “我以为会无聊却安稳地过下去,直到有一天……” “一个卡车司机把一切都改变了。” “没错。”作家平静的声音里有了一丝颤抖,“那天他来到站里,在柜台里取了三包粘粘糖豆。 “‘实在抱歉,没零钱找了,先生。’我好言好语地对他说。 “‘什么?’他的脸马上沉下来,‘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?’ “‘不如您再拿一包口香糖,这样就正好……’ “‘我不要糖,给我钱。’ “‘可我真没有,先生。’ “‘你们这是宰客!’他暴怒起来,‘我要告你们!’ “‘……公司规定,你可以投诉的……’ “‘今天我要是拿不到零钱,你们就不要开门了。让你们的公司规定见他妈的鬼去!’ “‘你才应该见鬼去!’ “或许是年轻气盛,我顺嘴回了那么一句。他停下了,阴森森地看着我,我挑衅地回瞪着他。下一个瞬间,他举起拳头,一拳打中我的脸。” “实在太过分了!”异星人忍不住愤愤地说。 “我想不到他真的会下手……要知道,对他来说,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孩子……” “然后?” “然后我们扭打在一起,粘粘糖豆撒了一地,直到经理赶来拉开我们俩。几个同事赶紧把我拖进了休息室,经理似乎打算安抚司机几句,他却什么也不听,钻进车子走了。”作家说,“好不容易冷静下来,我这才发现,一张驾驶证不知何时粘在了我的衣服上——还好他买的是粘粘糖豆。” “那之后你就一直在找他?” “我再也找不到他,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可是,就算现在让我遇见他,我也做不了什么——我做过很多锻炼,可就是没法让自己强壮起来。”作家有些黯然,“可我忘不了他那副表情,阴森森的冷笑,好像在说:‘小子,看你,算什么东西?’就算忘了他的脸,那副表情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,他……他总会让我突然惊醒,然后在黑暗里,为自己的渺小和恐惧而哭泣!” “想不到这件事对你的打击会这么大。” “所以,我要杀了他,杀了他!这样,这样才是我唯一的解脱!” “可是你打算怎么做?”异星人不解,“且不说时空犯罪追缉队,还有外祖父悖论呢——这么说吧,如果,你在司机打你之前把他杀了,那么,司机就没打过你,你就不会成为作家,也就不会得到时间机器,所有的一切都会乱套的!” “关于这个,你不需要担心。”作家又冷笑起来,“我有一个毫无破绽的好办法。” “哦?我倒想听听看。” “单说方法实在是无聊,不如,不如我们来说一个故事吧。”作家兴奋起来,“假设,不,就在明天一早,一夜没睡的我从床上醒来,刷完牙,想了想,最后还是不刮胡子。” “很形象。” “然后郑重地穿上衣服,提上一个包,里面放上一把能装六发子弹的手枪、一把锋利的小刀,再加上一瓶强酸,还有那张收藏已久的驾驶证。然后走到时间机器前,把手指放到按钮上,深呼吸,准备,按下去。” “你回到了过去。” “是的,过去。一间破旧的房子里,一个男孩儿,正病怏怏地玩着一辆玩具卡车。要知道这些天来,他的梦里总是反复出现一个奇怪的男人,他要杀了他,用各种各样的手法,有几次他都难受得快死了,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杀了他。男孩儿并不知道,这不是梦。” “梦里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。” “是的,我出现在男孩眼前,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,仿佛想起了梦中的场景,然而他还是笑着说:‘您好,先生,请问您找谁?’我不说话,只是笑着看他。真是个可爱的孩子!谁能想到呢?十几年之后,他竟然变成了疯子!暴力狂!无恶不作的罪人!” “请稍微控制一下情绪。” “真抱歉,失态了。”作家停了停,“好吧,我们继续——孩子看我不说话,于是大着胆子问道:‘先生,您手里的,是什么?’ “‘时间机器。’我说。 “‘我可以看看吗?’男孩儿向我伸出手,眼睛闪闪发亮,充满了好奇。 “我欣然递过去。下一秒钟,男孩儿的眼神凝固了,尖刀刺穿了他的手掌。他张大了嘴,还没来得及喊出声,六颗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,伤口很小,但血不断地涌出来。缓缓地,他向后倒下去,眼睛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天空……” “停,停,我对犯罪小说并不感兴趣。” “是吗?那就跳过这一部分吧。总之,我杀了那个孩子,就是后来的司机。” “作家先生,到目前为止,似乎只是一场普通的谋杀案。”异星人沉不住气了,“我只想听你所谓的完美手法。” “总需要些铺垫啊!”作家有些生气,“好吧,接着说!杀了孩子后,我用强酸处理了尸体,然后又按动了时间机器的按钮。” “去哪儿?哦不,去哪个时间?” “去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。到那个充满灰尘和汽油味儿的老式加油站。”作家说道,“当然,在那以前,我要租一辆车,还要把帽子拉低,低到只是露出眼睛,还有,把驾驶证塞到一个容易掉出来的裤袋里。” “嗯,难道说……” “接下来的事情不难想象了吧?”作家阴森森地笑起来,“找到一个年纪轻轻、嘴上无毛还架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子,买他几袋粘粘糖豆,然后为了零钱,或者其他什么小事狠狠地吵上一架,越吵越凶,在恰当的时刻,狠狠地揍他一拳。” “这么说,后面的……粘粘糖豆、驾驶证,都是……安排好的?” “是的。小伙子,那时的我,怎么也不会想到吧?仇恨许久的人,竟然是我自己!” “这……真的有用?” “只要在年轻的我心里播下仇恨的种子,就能构成个完美的圆。”作家轻松地说,“我的一生,我的一切,不会有丝毫的改变——那样,我也就满足了。”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对,出了加油站,剩下的事,就是等时空犯罪追缉队了。” “等等。”异星人说,“你不觉得,那个司机死得有些冤枉?” “这我管不着。”作家说,“之前我已经杀了他无数次,这一次,只是真的下手了而已。” “真的不再考虑一下?” “我早就跟你说过。”作家说,“我又要去杀人了。我不怕。” 说完,他挂掉了电话。 几天后,异星人在另一个陪聊电话中得知,作家又出版了一本书,不再是以往的犯罪题材,而是科幻。而在这以后,异星人再也没有听过作家的新消息。 爱别离 流星雨之夜,异星人接到一个电话。 “您好,异星人陪聊。” “您……您好。”一个低缓而苍老的妇人声音传来,“我想……我快要……死了。” “快叫救护车!”异星人惊呼,“你在哪里?” “不用了,我已经太老了,我知道,我已经没有力气活下去了。我不怕死,只是,现在我的床边一个人都没有,我想找个人听听我一生的故事,可以吗?” “当然,当然。”异星人赶紧说。 “我年轻时长得很美,真的,不骗你。”老妇人缓缓开口,“可是,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女人。” 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 “有不少男人追求过我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 “每到关键时刻,总会出点意外。啊,说来你可能都不信。第一个男朋友向我求婚时,突然地震了,他被吓得丢下戒指就跑。第七个男朋友,花了一个月的工资邀我去海边共进烛光晚餐,却被连着十二天的大暴雨浇得失去了耐心。” “的确,很不幸。” “还有更神奇的。哦,我记不得是第几任男友了,总之,他打算在一片星空下,浪漫地牵起我的手,这时,一颗陨石砸到我们的车上,不偏不倚——尽管如此,我们的关系还维持了大半年,因为我们必须住在同一家医院里。” “之后呢?” “刚开始,我还心有不甘,但久而久之,我也就接受了自己的厄运。”老人说,“后来啊,我成了……你们年轻人说的‘剩女’。那段日子里,我每天都到公园里散步,看着星空发呆,只有这样子才能稍稍缓解我的寂寞。” “您……一生都没结婚?” “有那么一次。”老人说,“在我快四十岁的时候。” “哦,是哪位男士那么勇敢?” “你说对了,异星人,勇敢!”老人咯咯地笑起来,“他是个天文学家,也是个真正的勇士,和我以前的男朋友不一样,他的身体强健得堪比冒险家和武打明星!遇到地震,他一把抱起我就跑;遇到暴雨,他一口气游过半个海峡来为我送一朵玫瑰;还有,遇到流星雨,他竟然把铁锅顶在头上,一边哈哈大笑,一边和我去约会。” “真是浪漫,你们一定很幸福。” “婚礼的前一天,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,真的,那是喜极而泣。”老人顿了顿,“只是,第二天,我穿着婚纱走进礼堂时——他却不见了。” “什么?!” “他留下一张纸条,‘很抱歉,我知道了,它比我更爱你。’” “他?谁?” “不是单人旁的‘他’。”老人纠正,“也不是女字旁的‘她’,而是宝盖头的‘它’。” “您知道……‘它’,是谁吗?” “我……知道。”老人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,“我在刚才……才知道。” “到底是谁?” “看见……窗外的……流星雨了吗?”老人说,“是啊,原本三十年才有一次,这几天,却降临了……一次……又一次……” “您没事吧?”异星人问,“等等,我马上叫救护车!” “就是……它啊!”老人仿佛没听见,“就是我居住的……这颗小小的星球……在我这一辈子里,它一直爱着我……一直……” “您别说话,我已经拨了急救电话了,撑着点。”异星人大喊,“而且,恕我直言,这怎么可能呢?就算这星球真有意识,能控制暴雨和地震,它怎么能控制大气层外的陨石呢?” 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老人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,“我只知道,我,是这世上最……幸福……的女人……” “喂?喂?喂!” 电话里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巨响,接着一片寂静,任凭异星人怎么喊叫,都没有回应。 半个小时后,异星人无奈地挂断了电话。 他往外看,天空中是流星暴雨。 就像是眼泪。 求不得 女孩知道,自己爱上一个人了,不是别人,正是异星人。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,女孩提前三站下了公车。她停下的地方是北方常见的居民小区,红色的墙、堆满旧物的阳台、暗淡无光的门牌,还有私自乱拉的电线。小区边上有一排白杨树,黑绿色的叶子反射天空的白光。 女孩把手拢到耳边,闭上眼睛,她的姿势让人想起音乐播放器的美丽广告。 这本该是个忙碌的下午,远处还有一栋大楼、一张办公桌在等着她,在那里,摆着似乎永远签不完的文件,还有蚂蚁般密密麻麻的表格。不过在此刻的女孩看来,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——和她的目的地比起来的话。 她要去寻找她爱着的人。那个人有磁性的声音和冷静的洞察力,他管自己叫异星人。 她认识他,只不过是偶然的一次打错电话。刚接通时她就发觉打错了,正想挂掉,却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:“您好,异星人陪聊。” 她一下被这声音迷住了。 她忘了原来要往哪里打电话,只是一个劲地和那个异星人说话,刚开始只是简单的咨询和礼貌的对话,很快变成了闲聊,到了最后,已经变成了她单方面的倾述。她毫无保留地告诉他,她是个怪胎,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怪胎,她的听觉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,能听见许多别人听不见的声音。就这样,在她不算长的一生中,每天都要不断忍受没来由的声音的折磨,还不能对别人说,要不别人非把她真的当成怪胎不可。 “你很幸福。”异星人说,“已经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陪着你,你还需要什么?” 电话这一边,女孩愣了很久,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。 从此她无可救药地迷恋上异星人。在电话里,他磁性的声音勾起了她内心深处最甜蜜的味道。 之前,女孩不是没有想过和异星人见见面,只是没有地址,也没有姓名,只有一个神秘的电话号码,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,谈何容易。 可世间的事往往就是那么巧。就在这个下午,就在黑压压一片的公车上,女孩从一刻不停的背景音乐里听到一声清晰熟悉的声音—— “您好,异星人陪聊。” 直觉,还有听觉,一起告诉她,他就在附近。 女孩顺着白杨树小道往前走。她听见呼呼的风声,听见鸟儿轻轻落在电线上嘣的一声,听见树上虫子吱呀吱呀的咀嚼叶片声,还有更多的声音,可她只专注一个,那个磁性的声音,正在和一位作家谈论他的病。 几分钟后,这通电话结束了,声音暂时消失,女孩也停了下来,停在一堵灰色、布满尘土和蛛网的老式大门前。 有那么一个瞬间,女孩听不见任何声音了,她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。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后,她轻轻抬起手,敲响了大门。 没有回应。 她再敲。 还是没有回应。 最后她终于用力地拍打起门来,手上都是灰。 可还是没人来开门。 她很失望,却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打算。她呆呆地、安静地站在门前,大概半个小时后,门里传来轻微却又非常清楚的声音—— “您好,异星人陪聊。” 他的确是在里面,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开门。 一个想法突然钻进女孩的脑海,她被自己吓了一跳。这怎么可能呢?那个每天穿着古板的套装、唯唯诺诺地坐在办公室里的自己,怎么可能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呢?她羞红了脸,转身,走出几步,又绕回来,靠近门,好像犹豫了,又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。终于,她贴在门上,用力度不大但坚定的语调说了几个字。 “请开开门,异星人。” 里面没声音了,又一通电话打完了。 “我爱你。” 说完这话,她的脸顿时一阵发热,还好周围没有人,但她相信,门里面的人会听见。 可那扇大门始终紧闭着,没有要打开的迹象。 女孩用手使劲拍了拍额头,懊恼顿时取代了所有心情。她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,仓惶地准备逃离大人的嘲笑。 可就在这时,门里传来了那个声音:“等等。” 是在叫我吗?女孩停下,回头,异星人的声音清晰地灌进她的耳朵里:“我知道是你,但我没法开门,你可以试着从阳台上爬进来——还有,请做好心理准备。” 女孩看了看阳台,发出一声低呼,那里果然有条缝隙,差不多可以钻进个人。她爬了上去,不顾形象地往里钻,丝袜被栏杆剐破了几个洞。 这些动作只花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,可女孩的心情却异常忐忑,异星人的最后一句话让她非常在意。说实话,她有心理准备,她想象过无数种和异星人会面的场景,这些想象甚至还包括科幻片里的“大虾”或者“章鱼人”似的怪兽。 可不管怎么想,临到真见面时,还是会紧张的吧。 女孩深深吐出一口气,握住阳台上的球形门锁,轻轻一扭。 门开了。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空房间出现在她面前。 是的,空房间。 除了角落里一台老式转盘电话,房间里空无一物,更不要说有人在了。 “欢迎您。我记得您,您的听力好得出奇,真让人羡慕啊!”那好听又礼貌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。 女孩说不出话,她注视着那电话。话筒吊在桌子边缘晃晃悠悠,异星人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。 “我很高兴。”异星人的声音不再那么礼貌,“真的……” “你在拿我开心吗?”女孩不知为什么手脚冰冷,“告诉我,你现在在哪里?在哪里打这个电话?” “在……该怎么说呢?”异星人说道,“您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。” “不要岔开话题!” “接下来的解释可能会让您吃惊,但我可以发誓,没有一句是虚假的。”异星人说道,“我,其实是一束你们所说的‘电流’。” “不可能,电流怎么会……会……那么……” “为什么不会呢?”异星人反问,“你们人类的神经系统,传递的不也是生物电流吗?” “好吧,可以这么解释,可你的脑子在哪儿?” “对您这样的人类来说,应该非常难以接受;但对于我来说,这的确就是我存在的形式。”异星人说道,“我就是一束电流,一束对你们来说有‘生命’的电流。只要我愿意,我就能改变自身的强度和脉冲,这样就能在电话里发出你们所说的‘声音’。” “这……太离奇了……” “对我们来说,你们同样离奇。”异星人说,“你们竟然还有蛋白质组成的‘声带’,通过它来震动发声——不过这不奇怪,宇宙间的生命形式原本就是多种多样的,每个生命都有它自己的世界,就像你我一样。” “我……大概听懂了……问题是,异星人,我不能看到你,也不能摸到你,是吗?” “但你可以听到我。” 女孩踉跄地从小区里走出来,下午的阳光依旧灿烂,楼房、电线和白杨树的影子交错地铺在她的长睫毛上,像一幅美好的图画。她等了一会儿,又上了一辆公共汽车,车上的人依旧很多,她缩进一个角落,开始哀悼她永远得不到的爱情。 很快她就会到达目的地,一头扎进办公室,扎进永远填不完的表格和文件中。她会过上新的生活,她会渐渐忘记的。她不会再在风中支起耳朵,去寻找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。那么,她再也听不到空房子中异星人那一声暗淡的叹息—— 她只能听见他。 而对他来说,看见她,触摸她,也都不可能。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?心之所爱,总有求之不能得者。对异星人来说,也是一样。 【责任编辑:邹运旗】
刊登于《科幻世界》2011年3月刊 |